平遥拾旧

张耀辉

“平遥如何”，当然平遥。

2019年暑假我只身到青海陕西游玩，回程是学生李鹤陪我。他问我还想去哪，我脱口平遥。作为那一带的矿老板，他去过几次，答“平遥，值得去”。

飞抵太原是正午，我习惯性地发条微信，附上位置，不一会儿就传来张伟的回应，“我在山西，带你看平遥”。

次日我们乘早班高铁到平遥，张伟早早在城外的宾馆等我们。三十多年没见的发少，话匣子刚一打开，就被他请来的地导小阎笑着掐断，平遥好玩着哪，边玩边说吧。

“县小城墙固，千年今尚存，新风观闹市，旧迹见衙门”，近代诗人朱帆笔下的平遥古城，恰如其分地写出了这座久经风吹雨打的古城特色。小阎带我们从北门坐电瓶车穿城而过，街边店铺古色古香，因为早来，有些店铺尚没开门，青石板的街道上，一些散客游人三三两两走过。到达南门后，小阎领我们上了城墙，南门是平遥古城正门“迎薰门”。沐着朝晖放眼望去，整个古城呈现在眼前，浓浓的历史感油然升起。陪着的是在家乡浙江矾矿结缘的老友，他特地从几百公里外的吕梁市下边的小县小镇赶来，让我们更有“熏”暖感。我和张伟站在城墙上，登高远眺，心旷神怡，遥想青葱岁月，回顾两代人在矾矿创业人生，不由地心潮澎湃，在南门亘古的城楼留影纪念，见证时光深处不变的真挚情谊。

小阎介绍说古城始建于周朝，明朝建成，较为完好地保留着明清时期县城的基本风貌，民间称为“乌龟八卦城”，是“保存最为完好的四大古城”之一。张伟插一句，据传这“龟城”是刘伯温设计，咱们浙江温州人。

好个咱们，一下子更近了，矾山出生长大，青年返乡的浙江山西人。下了古城墙，我们来到明清一条街（南大街）。此时店铺开了，游人多了，更热闹了。鳞次栉比的小店门口各种装饰、招牌令人眼花缭乱。说来运气好，我们那天遇上平遥传统婚俗表演。“大红花轿落门台，众位亲友请让开。王母娘娘捧米斗，搀轿姑娘随后来……”平遥古城南大街传来一阵阵鼓炮声，随着傧相辞令，一顶花轿稳稳落在门前协同庆票号门前，人员全部穿戴清朝古装，模仿当年协同庆票号东家娶亲的场景：新郎骑马、新娘坐轿，前面有铜锣开道，后面执事簇拥，让人忽然有种穿越的感觉。

兴致勃勃地看罢婚俗表演、我们随小阎走进县衙。县衙内的刑场和刑场边上的展示厅里放满了很多恐怖的刑具，让人顿生瘆感。参观县衙公堂时，一进仪门，两侧的楹联凸现着衙门内外的区别：“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这衙门，两重府堂装点着封建权势的威严，那地牢，使人感到刑罚的阴森与残酷，而后院的景致却是风和日丽，进来出去的游人依然络绎不绝。

作为文学爱好者，我读过本地渠川先生的长篇小说《金魔》（后被改编为电视剧《昌晋源票号》，获飞天奖），对他笔下的钱庄和票号颇有印象和兴趣。我们来到了标志着中国近代新型的金融业，现已是中国票号博物馆——协同庆钱庄。穿着长袍马褂的“钱庄掌柜”给我们详细介绍了钱庄的历史和文化，并带我们来到当时的地下金库。李鹤大方，抢先给我们每人买了100元银票，盖上印章，让我们拿到地下金库兑换“金元宝”，另一个穿着清朝商人服装的伙计接过我们手中的银票说“兑一百两，祝金玉满堂，招财进宝。五子登科，心想事成”。而后，大家一起去摸摸平遥的镇城之宝的樟木雕刻的神龙宝柱，有人盼望财运，我就图个吉利。那天他们的“大掌柜”没有出来讲解，但小阎的全面介绍和张伟细枝末叶的补白让短暂的票号之行颇有收获。

午间，我们四人品尝了当地特色美食平遥牛肉、平遥碗饦子、筱面栲栳栳、泡泡油糕、平遥大烩菜等，张伟还一个劲儿的推荐过油肉、曹家熏肘、手撕切疙瘩，猫耳朵等，考虑到午后要赶异地，我婉谢了加菜及喝酒的要求，更不提明清一条街的108种美食。现在想，如果再喝上一碗平遥人家酒，可能就像喝上山西醋一样难忘。

离开平遥前，张伟特地安排我们看了情景体验剧《又见平遥》，超级震撼，大气，更多的是感动。其背景取材于俄国十月革命时期，在沙俄做生意的平遥人受到巨大影响，家被抄、人被杀，平遥城票号东家赵易硕宁愿抵尽家产，雇佣232名镖师一同前往，不惜牺牲所有人的性命，也要保回分号王掌柜的一条血脉。结果7年过去，赵易硕本人连同232名镖师全部客死途中，而王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看着看着就像穿越，穿越在萧瑟和斑驳的龟城，时间如一块有一块的墙砖，把历史一格一格清晰铭记。在一个又一个互不关联的场景中，我们捡拾祖先生活的片段：清末的平遥城，镖局、赵家大院、街市、南门广场，从纷繁的碎片中窥视故事端倪。这几年，我看过不少王潮歌“印象系列"，但这次《又见平遥》，因为亲历，所以深刻。

总是匆匆。从剧场出来后，经过一片民国风情建筑群，张伟叫来的小车已经在等我们了。我和李鹤小心翼翼地走向出口，犹如一个不敢走远的孩子，频频回首眺望着自己的家园。这古老城墙之上依然巍峨耸立的三千垛口、七十二敌楼、百年沧桑的钱庄票号、民居商铺、市井街巷、留存着晋商的霸气和威武的大宅院、“东方彩塑艺术宝库”双林寺、唐风沉醉的镇国寺万佛殿彩塑、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的平遥国际摄影展、平遥国际电影展……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地坑洼，都像走在时光隧道上。在多年寂寂无闻之后，它曾经有过的辉煌和荣耀、兴盛与衰亡，这里生活的人们或壮阔或卑微或成功或惨痛的人生，如同岛礁上面的雕像浮出并耸立在历史的水面。

悠悠回响的平遥，很旧，旧得是一座古城该有的模样，旧得像时时处处都有熟人亲戚的故乡，那么多的故事和记忆，那么多温暖的时光和人情，且待“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