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川农事
耘田
李立民
移栽的稻秧返青了,我们还不及休息数日,就及时转入了中耕——耘田。
耘田,即治田除草。那时,我的家乡已种植连作稻,春季插早稻秧,夏季插晚稻秧,两季都得耘田。谚语说:稻田能耘三次草,舂出米来格外好。家乡的庄稼人素来吃苦耐劳,精耕细作,除了早稻养绿萍田耘两遍外,晚稻耘田三遍,从来不打半点儿折扣,而且插完稻秧一个月左右,必会完成既定的耘田次数,做到早耘早发。
家乡的耘田,一般是手耘。耘田时,伸手弯腰,手腕触地,十指伸向水稻的四行空间,涉及稻脚,翻动泥层,捏碎泥块,薅去野草,并将杂草揉团踩入脚底,让其腐烂肥田。然而,每遍耘田侧重点有所区别:头一遍适度翻动,扒平泥层;再一遍耘及稻脚,适度断根,促生新根;第三遍捡掉杂草,清洁田间。那时,稻秧丛中往往伴生着一种恶草,名称稗草,幼苗时与稻秧十分相似,但也有差异,主要是叶子有点不同:稗苗的叶子绿色,较水稻深,叶脉白色,叶子比较光滑无毛,无叶舌、叶耳;水稻的叶子及叶脉颜色全为绿色,叶子比较粗糙,有叶舌、叶耳,在叶骨节(即叶舌)上有细细的绒毛。因此,我们耘田时会认真地辨别稻秧丛中的稗苗,并除之而后快。手耘,若寻根溯源,岁月漫长。我国最早记载手耘,是唐朝农学家、文学家陆龟蒙著的《象耕鸟耘辨》指出:“耘者去莠,举手务疾而畏晚。”南宋农学家陈旉著的《农书》则要求:“不问草之有无,必徧以手排摝,务令稻根之傍液液然而后已。”
依托农具耘田,是家乡另一种耘田的方法。该农具名称耘耥,其结构是在长形木板上钉有若干钉齿,后部斜装一根长竹杆为操作手柄,可在水稻行间来回拉动,从而松土除草。这种农具,我私下推断就是宋元时期所发明的耘荡。根据元代农学家王祯著的《农书》记载:“耘荡,江浙之间新制也,形如木屐,而实长尺余,阔约三寸,底列短钉二十余枚,簨其上,以贯竹柄,柄长五尺余。耘田之际,农人执之,推荡禾垄间草泥,使之溷溺,则田可精熟,既胜耙锄,又代手足。况所耘田数,日复兼倍。”早年,家乡种植间作稻,在晚稻秧末插前,或在早稻收割后,稻行空间宽度大,很适宜使用耘耥耘草。不过,使用耘耥耘田有所不足,即耘不到稻脚。后来,家乡改种连作稻以后,耘田均采用了手耘。
那会儿,家乡人耘田,各人往往会随身带去一只腰篓,系在自己小腿肚外侧的上方。田间田螺随处可见,耘田手指所及,不时摸到田螺,有时一个稻脚桩边还可碰到整窝的好几颗。泥鳅、黄鳝并不罕见,一旦遇到,泥鳅好抓,双手捧之即来;黄鳝滑头,须用中指把它快速扣在食指、无名之间,才能擒之而来。半日,田螺、泥鳅和黄鳝收获颇丰,自然满篓。偶然,有人也会遇到一点儿麻烦,手指为田间的水蛇所咬。当然,水蛇齿细无毒,不碍正事,耘者可以继而耘田。
耘田,难熬的是天气的炎热、虫子的叮咬和稻叶的摩擦。因此,我们下地耘田,自然头戴箬笠,身着衬衣、长裤,尽可能少点暴露,少遭受点儿罪。有时水稻追肥,刚向田间泼些新鲜的人尿粪,就耘田可有点难堪了。臭气扑鼻倒也寻常,而免不了手碰到整块的秽物,脸触及水稻叶尖未干的粪汁。尽管如此种种,但是庄稼人还有几个特别在乎着这些呢?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南宋诗人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中的诗句,也是当年我在老家的真实写照。那时候,家乡再生布盛行,白天田间耕耘,夜晚居家纺织,生活也够辛苦的,而还好我正值青春年少,精力充沛,一天只要睡上两、三个时辰,疲劳尽消。年少不知愁,有点这味道。
后来,我有幸在老家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亦教亦农。恢复高考的第三个年头,我为了应付考试,一边执鞭教书,一边挑灯夜学。当年晚春,我连自家的两、三分自留田都懒得去耘了,结果稻田野草丛生,密密麻麻的稗穗高出了稻穗一大截。当时我家自留田位置刚好在路口,人来人往,一目瞭然,孰能熟视无睹?一日,有位德高望重、与我关系很要好的长辈终于熬不住了,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无不忧叹地说了一句话:“这小子,学偷懒了。”
这件事,我无以言对,在心底默默地隐藏了四十余年。晚年,我胡诌了一首《应试》,首提此事,以示不忘:“年华垂暮鬓毛斑,追忆先前步履艰。白昼施教鳣舍上,假期耕稼野田间。复原高考书研读,种植嘉禾稗未删。农父不知吾底事,忧叹子弟学偷闲。”
如今,化学除草剂的广泛使用,耘田在家乡的稻田间也消失了,但我永远不会忘却当年耘田多谷的道理,更牢记住了家乡长辈的那句语言,因为它时时刻刻地告诫着我知错必改,鞭策着我不忘初衷,激励着我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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