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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2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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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创作
2023年04月12日

乡思绵绵鼠曲粿

潘孝平

时节近清明,阳台里越冬的三角梅已萌芽,我卜居杭城一隅。凭栏看无边雨幕,我的思绪融入苍茫之间。我想见千里之外的雁山在堆青,鳌水正涨绿,茶园天真烂漫,春笋在默默拔节,还有乡人摘草捣米粉做鼠曲粿的忙碌身影。每念及鼠曲粿,我的回忆和感想就像连天的雨丝从四面八方涌来。

关于鼠曲粿,在现今人们的眼里只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食品,回想当年计划经济时期,因物资匮乏,是难得吃鼠曲粿的。那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倘若一日三餐能顾得牢,便是安然日子。人们时常在饥肠辘辘的状态里过生活,讲吃的是理所当然。孩提时,我跟伙伴们过了正月元宵后,就会掐着手指盘算节日,大伙渴望清明吃鼠曲粿,端午吃粽子,七月半吃九层糕,冬至吃汤圆,这便是牙祭。乡下镇上哪户人家日子再不济,清明将至,大人都会想方设法倒腾几个鼠曲粿,哪怕米缸见底了,也会红着脸到街坊邻居家借来三两升米,因为家里一大班孩子正眼巴巴盯着灶台呐。

清明节吃鼠曲粿的习俗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小时候我曾听外婆说,她的外婆小时候也吃鼠曲粿。我不在意习俗的由来,反正清明节有粿吃就好。当龙坑山脚那遍野的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整个古镇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在这个湿漉漉的季节,家门前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蓑衣、斗笠、油纸伞接连从眼前晃过。“鼠曲,鼠曲,一斤五角”,“鲜笋,鲜笋,三角一斤”,小孩子被满大街的吆喝声勾得嘴馋,总是催促大人尽早捣粿。娇嫩的鼠曲草是做清明粿的必备材料,一到礼拜日,大伙就争着去野外摘鼠曲草。小伙伴征得大人许可,各自拎着一只小挎篮,成群结队地游走在龙垟山脚的油菜花园地里,大伙一垄一垄分头采摘。我们踏着黧黑的泥土,迎着蜜蜂的“嗡嗡”声,没入齐腰深的花枝间,躬着身子,一路找寻那蘸着水珠的毛茸茸的鼠曲草。摘鼠曲草不能连根拔,也不是连茎折,否则捣出来的糕胚纤维粗糙,没有韧性,不中吃。遵照大人的交代,我们有意挑选那些要开花还没有开花的,离顶部三两公分的位置下手,一株一株摘,那情形好有采茶的味道。除去看蜜蜂的吸吮,蜗牛的爬行,蚯蚓的蠕动,大伙说说笑笑小半天的功夫,或多或少能摘到一两斤光景。到了饭时,大伙手里拎着篮子,身上披着油菜花儿,英雄般鱼贯而入老街。

回到家中,母亲将那些茎老叶败的鼠曲草挑拣出来后,洗净放到竹筛里凉,再把水烧开,用竹筛过水煮熟沥干,拿菜刀切碎后,和着糯米粉。在大人忙着处理鼠曲草的当口,我在一旁催要赏钱,每轮总能讨得三二分。采摘鼠曲草既能踏青玩耍,又能为家里节省些许开销,也许这就是勤工俭学的雏形吧。我手里捏着硬币跑到街口摊头,买到零食后,习惯折回到对门后院的那一口大石臼旁看热闹。只见院子里人头攒动,赵钱孙李家的盆盆罐罐一字排开,里面盛着和好的鼠曲米粉。昂叔、楼叔、省叔都是捣粉团的老手,他们捋起袖子往自己的掌心啐点唾液,随即甩开臂膀抡起沉甸甸的石杵,朝着粉团不停捣打,直到石臼里的粉团显得细腻、柔韧,就可以起粿坯了。在经过切粿坯、揉团、包馅、搓圆后,便一个一个地放置在铺满粽叶的饭甑里蒸炊。

清明时节,老街里挨家各户的镬灶间都围绕着做粿而忙活,于是,一座古镇氤氲着鼠曲粿的清香。在这期间,学校通常组织野外春游踏青活动。在行进途中,我们不在乎春山苍苍,春水漾漾,还有身边的桃红李白,大伙在意饭盒里的东西。到了目的地后,当老师宣布开始野餐时,同学们顾不上双腿的酸疼,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当然是鼠曲粿了。春光里,大伙席地而坐,拢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在咀嚼着春天的味道。鼠曲粿大体有鲜笋咸肉馅的,有五香碎肉馅的,有香菇花生馅的,也有单一的红糖馅,花样相当繁多。大伙为了尝新,就拿各自或咸或甜的粿跟人家甜的咸的粿兑着吃,同学们乐此不疲,笑成一朵朵花儿。

这是四五十年前的老镇旧事。这对于独生子女时代的人们是无法想象的。在当今快节奏生活的社会氛围里,一般人家很少自己动手做鼠曲粿了。为了满足当地人的客观需求,为了呵护在外北港人的味觉渴望,十数家鼠曲粿专业作坊在南雁东门村应运而生。店家以真空包装的方式,依托畅达的物流,将舌尖上的风味源源不断地派送到大江南北,以维系北港人的故园情怀。

没有鼠曲粿的呈现,或缺了清明节的仪式感。记得去年清明前夕,我在龙坑山岭头遇见蔡月秋老师等几个人在采鼠曲草,我好奇地跟她们攀谈起来。“我们一班退休老人想做鼠曲粿,这不单单为了吃,还想重温儿时的体验,还有清明前对鼠曲粿望眼欲穿的那一份心情。”蔡老师一脸欢喜地说。这话我信。她们不单单为了吃鼠曲粿,这其中还有她们对过往年华的缅怀和割舍不了的乡土情结。

站在窗前,面对绵绵雨丝撩拨起乡思绵绵,我独钓人生岁月那一头的往事。《大长今》的李英爱说:“拥有太多反而无法成为生命的行李。”眼前的这一块土地于我在情感上是陌生的,窗外的繁华无法弥补我内心的虚空。前几天快递到手的鼠曲粿,我再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年的那一种滋味,这或许缺了自己亲近泥土的那一份坦然吧。清明的脚步近了,我得归去,就像蔡老师那样,用心丈量家山的芳原绿野,以摘鼠曲草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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