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配”

杨仿仿

“配”这个字，跟酒坛子有关，“配”，初见于商朝甲骨文中，后来陆续在金文、楚系简帛、说文中发现，“配”字简体版的楷书从秦朝小篆演变而来。中国的象形会意文字应该是人类文字史上最伟大也最美好的发明，看各地出土不同时期的“配”字，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在缸旁边干活，有些跪着，有些站着，姿势不打紧，意思都一样。

《说文解字·酉部》：“配，酒色也。”配的最早之意，应是调酒师的动作，人类饮酒的历史是很悠久，要饮酒，就要先调配酒，酿造酒有两个过程，一是酿造，酿造时也需要使用不同原料，诸如粮食、酒曲、水的搭配，二是酿造好之后的调配，现代术语叫勾兑，用新酒与陈酒按一定的比例勾兑在一起，酒味自然按照配酒师的个人经验调配，当然，顾客（通常是主人）的喜好一定会影响配酒师的选择。调配是人们的一种行为，是一种需要经验、技术的行为。先民们用比较直观的办法，即用酒坛与人合在一起会意，创造了“配”。其实做酱油、醋、酒、酱菜的都知道，缸里不止一样原料，都需要搭配，如果说象形字是先人按照天然存在的形象来创造，会意字则更多地体现了先民的智慧。“酉”就是个缸或者瓮，延伸到所有在缸里完成的醃制、发酵、配制有关的词汇，“酉”部的字很多，诸如我们日常最常用的酒、酱、醋等等，医生的“医”，也是“酉”部，等等，怎么医生也和酒有关？是病人不舒服，一杯浊酒喜相逢，一醉解千愁？是医生以酒为药，解身心困乏痛楚？《周礼·天官冢宰》“浆人……掌共王之六饮：水、浆、醴、涼、医、酏。”医字的解释、也不赘述。中国历来医食同源，巫、医不分，巫偏重于心理暗示、心理治疗，医则涉及使用各种药物，国人向来都关于从大自然里来获取疗愈身心的材料。医和让人痴醉、迷糊、快乐的美酒有关，不奇怪。

配这个字，后来衍生出许多词汇，凡是非孤立的人、事、物，都可能用到配字，如配偶、配套、配件、支配等等。譬如“配合”，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独木难成林，一个团队，只有互相配合，才能完成一件更复杂的事情。

吾郡永嘉，也就是温州，“配”的意思则是配送下饭的菜肴，长辈请客，常曰：“多挟点配！”就是宠溺晚辈“多吃菜”的意思。“配饭”“配酒”，有时候觉得当温州人，很有意思，有些日常中的词汇，还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的。当然，不只是温州如此，粵、闽、吴、越等等接纳了许多南迁中原氏族的省份地方，语言里都保留了许多远古的记忆，当然也早已配入了当地的基因。

在古代皇权至上的年代，最早太庙只是供奉皇帝先祖及历代皇帝的地方。后来皇后、宗室、功臣的神位在皇帝的批准下也可以被供奉在太庙，称为配享太庙。这是很高的礼遇了，但这里，依然分为主、配。古代中国人讲究次序，讲究分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从而形成社会各阶层互相配合。现代公民社会，更多的是更趋向于人格平等的相互配合。

我们总说，中国文化五千年一脉相承，其实，中国的文化固然一直都有主料，但几千年来一直加入的配料，更是大大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内涵，民族的成份，亦是如此，现在的中华民族，是几千年各种“原料”搭配的结果。

前些日子，特地在网上看“阿Q正传”老电影，片中赵老爷一巴掌打在阿Q脸上，怒斥：“你也配姓赵！？”这个画面，初看爆笑，再品则心酸。阶级之别，故有高下之分，一门之内，各有运命，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什么叫“配”？名门之后亦有破败之流，寒门而出贵子者，亦时有所闻。

人，是一种聪明而愚蠢的动物，聪明者，善于观察思考变通进化，择善而从；愚蠢者，受限于智识不足，为恶而不自知，所以我们说“德不配位，必受灾殃”。得不到的，德不到，福报未至，修行未果而已吧。

我们配有什么样的人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而人与人之间需要合作，没有高低，只有分工不同的配合而已，互为贵人，互相成就。配不配，先问自己，不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