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畔苦徘徊

陈如亮

癸卯端午，忙完节日的事，开始翻阅微信朋友圈，发现灵峰村书记董文元发布一条悼词，以为是他父亲去世，但仔细一看，落款是他儿子，顿时震惊，电话灵峰村主任卢乃平，消息确切，急往悼念。

我与董文元相识于2016年，当时我对灵峰村悠久的历史很感兴趣，联系了他到村里探访古迹，此后我俩交情日深，但他家住在金乡到钱库的千年古道旁我却不知道，这是一排两层楼老房子，村民和文元的亲属很多人在场，气氛肃默，讣告靠在墙角，文元的生命静止在53岁这一天。

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文元热情带我探访了整个村子，中午我们在他家对面的一间老房子用餐，房主自己烧菜，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文元酒量也可以，我们用力地碰杯，聊了很多。他原本是办企业的，生意做的也不错，几年前，老村委混乱不堪，村民代表几次邀请文元到村委主持工作，拗不过村民的期盼，自己也觉得应该为村里做些事，文元就成了灵峰村书记。不负众望，几年时间，灵峰村的财务就从负债十几万到盈余十几万。那天我们相谈甚欢，他对村委前景还是有信心的，他说将村委理顺后，找个年轻人接班，自己就一心做生意去了。告别时，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强劲的力道和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刚好相配。

不久后，我写灵峰的文章在媒介上也发布了，第一时间转给他，他很细心，指出其中几个名称错误，要求改过来，还说灵峰陈氏是大姓，能否增补他们的资料。我说媒介发布了就不能改了，等我下次辑集出版时会修改的。文章的结尾，我写到“村支书董文元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他对灵峰悠久历史文化深以为豪，迫切希望能为振兴灵峰服务。”不知是否这段文字又激发了他为振兴家乡的雄心，此后相遇，他都说要引进项目，提高村民经济实力，但如今的灵峰村和众多的人去村空的偏僻农村相同，没有任何优势，引进项目谈何容易。不知他是怎样的努力，竟然真的引到了一个项目，就是在原千年古寺灵峰寺遗迹上建设一所新型敬老院，灵峰寺遗迹在建国后变成校园，后又荒弃，产权复杂。正是这个项目，将他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旋涡，因利益关系，一些村民反对建院，这些村民当时找到我，以文物保护的名义要求制止建院，而实际情况是灵峰古迹的破坏从建国以来到前几年，差不多已破坏殆尽，也从无村民主动去制止。灵峰村唯一的原址古迹宋代奈何桥也是在我文章发表后，引起县文物部门的关注，于2021年被列为县文保点。可以说，文元对村中古迹的保护是有贡献的。

奈何桥由一弓形石条打造而成，横架原寺院内水池之上，桥板外券面刻有“维崇宁三年(1104)岁次甲申五月庚午朔二十四日丙申建兹石桥”24字。关于“奈何桥”有段掌故：“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名曰孟婆的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忘川河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让人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着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奈何桥介于生死之间，文元的身体也在繁重村务的压力以及一些人为的刺激下，日渐衰老。

2021年底，县乡两级人大代表换届选举，我再次去灵峰村，选举活动结束后，工作人员去饭店吃饭，文元对我说，自己做了心脏支架手术，不能喝酒了，饭后在门口，我刚好看到他抬头深呼吸的一幕，这次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健康出现状况，但村里的工作千头万绪，该干的他还得干，有几次去他办公室，看见他在整理台账，我有些惊奇：当书记还得做台账!为减轻工作压力，他也向镇里要求到一个公务员任驻村干部，驻村干部为他分担了许多台账活，他千恩万谢，每次逢人都夸驻村干部好，但村里的杂务还是压在他身上，有些事还难以承受。村主任卢乃平保存着一段抖音视频，他和文元两人出现在视频里，伴奏的音乐竟然是悼念的哀乐。事件起因是有个村民办理低保，村委也积极帮忙申报，但镇里职能部门因其缺失材料未予批准，这村民竟将怨气出在村委身上。视频中，高大身材的文元身穿狭小的红马甲，佝偻着身子，似落汤鸡般一脸无奈地站立在黑幕里。

文元对自己的健康应该也是很重视的，在他办公桌上，放着血压计和三七丸，但心血管病最忌讳的还是劳累、受刺激，在村书记位置上，风险系数还是高的。出事那天，文元感觉到身体不舒适，本来应该回家或住院休息，但恰好有外地乡贤回来，商议河道建设捐资事项，他是带病工作了，事情谈好后，又是晚饭时间，陪返乡的乡贤吃顿饭，也是人之常情，当晚饭后感觉难受，送到医院时又因不知急诊室位置而耽误几分钟。在奈何桥畔几度徘徊，最终他还是跨过了奈何桥。

如果他在村民第一次邀请时，坚决不做村书记，如果他在提交辞职报告后坚决实行，他的生命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因自己不在厂里，又遇上三年新冠疫情，他与他人合办的企业亏损。文元近年的经济也是窘迫的，但一些村民不知情，遇到困难时还向他借钱。文元家人在他的手机里翻阅到，有个村民向他借钱，文元回复自己的微信里只有503元，只能借他500元。自己只有503元，却将500元借给他人，这是怎样的一个好人！为什么他会早早地跨过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