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张炳岳

今年4月8日清明时节，细雨霏霏。91岁的母亲离开了我们。她走的时候安详而宁静。

母亲信仰基督教，教会为她做了安息聚会。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亲朋好友和邻里一同来向我母亲——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告别。

我母亲勤劳、善良，极富同情心。在我们兄弟姐妹心中，我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我从童年记事起，就看到母亲一路走来非常艰辛。我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五个弟妹。一大家子的生活花销除了父亲微薄的工资，就靠母亲勤俭持家了。20世纪60年代初，是国家最艰难时期，又赶上办大食堂吃大锅饭。我家定量供应的大米饭不够我们兄弟姐妹们吃的，母亲的碗里常常是空空如也。她吃什么呢？剩下的只有糠秕、藕渣和野菜了。母亲忍饥挨饿把我们兄弟姐妹拉扯大。当我们陆续到了上学的年龄，家徒四壁，生活难以为继，我们都面临辍学的窘境。是母亲在忙完繁重的家务之后，又以单薄的身躯干起了粗活：搬砖块、抬石头、挖泥土、拉碎矾、挑矿石等，男人的体力活她居然样样都能来。以此挣钱贴补家用，交学费，让我们兄弟姐妹能延续学业，没有一个因家庭困难而辍学。

我母亲还是个助人为乐的人。我们兄弟姐妹们长大成人后，她有空就帮助有困难的乡亲们，如照顾病人等，甚至不认识的病人住医院，她都会前往医院照顾，帮助护理，帮助打扫卫生。

那个年代温州矾矿医院矽肺病人居多。矽肺病人痛楚的情形，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时医院没有专门的护工，于是她天天往医院跑、往病房里钻，忙里忙外，跟病人们打成一片，以至于屡被病人家属误以为是医院的职工，还对她提出不少的要求，甚至还有过对她辱骂的事情发生，母亲却从不辩解。

多年如一日，我敬佩母亲的义举。一次回乡探亲的一天，我悄悄跟随母亲去了医院，临近医院门口，突然看见两个女人抬着一个装谷子的大箩筐向医院急奔而去，箩筐里装着一个晚期矽肺病人。矽肺病是我们这里矿山最为普遍的职业病，晚期矽肺病人的典型症状是胸部疼痛，呼吸困难，苦不堪言。若病人身体稍有动躺则加剧疼痛。为了减轻痛苦，最原始的土法是病人卷曲在箩筐里，将身体紧紧挤在一起。送医时，就连人带筐一起抬。母亲见此情形，便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帮着她们往急诊室送。母亲俨然是行家里手，一进急诊室，母亲就告诉病者家属不要乱动病人，并嘱咐护士准备氧气瓶，紧接着喊：“哪位力气大的，把病人从箩筐里抱出来。”当时除我之外，现场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我赶忙走到病人前，母亲这才发现我也在场，她先是一愣，随即就直接指导我如何正确地把病人从箩筐里抱出，又如何减轻病人的痛苦。由于箩筐已被挤压得严重变形，不能使用蛮力、又要保持病人卷曲的姿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病人从箩筐里拉出来，然后按照母亲的指导将病人按原姿势放到病床上，我也仍然保持抱病人的姿势，两只手紧紧地挤住病人，身体紧紧地贴着病人，和病人相拥在一起。母亲一边协助我一边不忘安抚病人，其贴心的言语举止让人动容。当医生给病人打了止痛针，上了氧气瓶，母亲这才舒了一口气。此时，病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深情地盯着我母亲，眼光里充满着感激……

母亲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一下子就高大起来，她专业操作不亚于一个专职护士，简直就是一个白衣天使。

我父亲六十九岁那年患了重病，我母亲不得不离开医院，回家守护照顾我父亲。我母亲对我父亲体贴入微、无微不至。为了不让我们工作分心，她独自扛了五年，直到我父亲逝世。我母亲自己受苦受累，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成就了我们的事业，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

我母亲79岁那年，身患腰椎病，行动不便。她不顾我们全家人的反对，执着地住进了乡村养老院，把养老院当做是自己的家，一住就是十年。很多老人，病人，残疾人入住养老院时不安心，闹着要回家。我母亲像部队的指导员一样，一个个去做思想工作，劝他们安心留下，并以自己乐观豁达的心情感染着他们，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关心和帮助他们。

我退休以后，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陪我母亲住养老院，发现我母亲经常帮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梳头、洗脸、穿鞋等，甚至还钻到床底下帮人捡东西，与养老院的人和谐共处。在养老院的最后一年，我母亲不慎摔断了股骨头，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两位老板的母亲亲自伺候我母亲，轮流为我母亲端水、送饭、洗澡、喂饭、喂药等，并每天晚上守护着我母亲，像亲人一样关爱我母亲。好人有好报，也许这就是养老院对我母亲的最高奖赏。

母亲这一生想到的总是别人，唯独没有自己。她在粒米不进的弥留之际，正赶上我们清明扫墓。她仍以颤弱含混的声调叮嘱身边的人：“天气热，扫墓的人多，家里要多烧点茶水。”这是她人生的最后留言，也是为我们奉献的终极爱心。声音虽小，却强烈震撼着我们的心。

母亲走了，她洒向人间的仁爱，永驻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