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里，捡拾时光的果

亲爱的同学们：

这是一封在心里写了很久的信。

每次在塘河边晨跑时，我一边想起你们的脸，一边默默打着腹稿。

此刻，终于落笔。

塘河边的那道坡，铺着蓝色的塑胶跑道。每日清晨，或是下班后的夜晚，我常会来这里跑步。一日，忽见一妇人，半弓着腰，在草间细细摸索。她步态静缓，极其专注，像是在泥里寻找遗落的银钱。走近了看，原来是在拾取散落一地的苦楝[liàn]果子。

那果子小而圆，裹着青黄釉色，静卧在草丛，像无人问津的句点。只见妇人手指轻盈，一颗一颗拈起，又轻轻投入布兜。她弯腰、俯身、拾取，这动作如祷如耕，流露出一种庄严。

初识苦楝，是在雁荡山的暮晚山径。彼时，徒步山路，疲累之际，驻足休憩。抬眸间，望见坡上矗立着一棵树。树梢上，叶子落尽，只见果子成串成簇，累累垂垂。它们挨挤着、簇拥着，却无半分争竞之态。果子宛若珠串，在渐浓的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自有丰盈从容的美感。雨丝斜织成帘，我握着伞柄的手指渐凉，却怔在那片果影摇晃的微光里——原来草木静默处，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安详。

平日跑步时，常常经过蓝色跑道边的这片草地，但却从未发现原来这里也有苦楝树，直到看到弯腰的妇人在草间捡着苦楝果子。我想象着她捡着苦楝果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用来给家人泡脚止痒，还是用来行气止痛、清热驱湿？无论是哪一种，举手之间，都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的，我亦是个捡拾“苦楝果”的人。那些散落在地的苦楝果子，就像每一个你。

记得你们初来时的样子，如青果般生涩、懵懂，带着未经雕琢的棱角。有的性子执拗，像那疙瘩的果壳；有的沉默寡言，如深藏的果核；更有几个，甚至带着几处“虫蛀”般的裂痕，令人难以靠近。

然而，作为师者，我日日穿行于这书声琅琅的“草地”之上，目光却如那老妇人般，执拗地寻找。弯腰、俯身、拾取，一遍遍重复着动作，在嘈杂的课桌间，在堆积的作业本里，在你们低垂的眼睫下……

日子如同河水一般流过，淘洗着你们。我亲眼看着你们在球场上如风般奔跑，看着你们的字句在笔下渐渐有了分量；那执拗性子也慢慢平和，那举手投足也日渐优雅……身上那种青果子特有的涩味，在光阴里无声地酝酿、蜕变。

三年的时光不声不响，却把那些生涩的棱角悄然打磨，将那些畏缩的“虫洞”暗暗愈合。原来每颗青果都自藏一段生长的秘史，只待时间这位最沉默的老师，将其徐徐展开。只是，时间至此，离别在即，我已无法继续阅读你们。我想我也未必全部读懂每一个你，也无法做到你们什么都满意……

三年，真的很累。还好，这三年来，我用不停的跑步，卸下了一些沉重、烦忧与委屈。有人说，跑步六七公里之后，你知道那个“我”不在你身体里了，你把它卸载掉了，你轻了，你空了。

人生如长旅，中考不过是途中驿站。尽力即可，勿念结果。纵有弯路，亦是成长的伏笔。今日作别，各赴前程。希望你一路走好。繁忙之余，别忘了跑跑步。风劲马蹄轻，所向无空阔。在奔跑中放下那个“我”，进入广大无边的世界中去。

如今，站在六月的门槛上回望，那些写下的字，还历历在目；那些一起唱过的歌还留有余韵。只是，你们即将如成熟的种子离开枝头，被四面的风吹散。

那个草地上捡苦楝的妇人，把一颗颗果子放入布兜，掂量着沉甸甸的收获，脸上漾着一种安静的满足。她的一举一动在晨光里愈发从容，仿佛那布兜里装的并非寻常草木籽实，而是整个季节的指望。

这世界何尝不是一片无垠草地？我们俯身拾掇的，从来不是显赫的珠玉，不过是一颗又一颗青涩的苦楝果——于无声的风里，借时光之手，悄悄将苦涩酿成悠悠药香。

此刻，点开我们的班级公众号里的那一期寒假影像志，那日在雁荡山拍摄的苦楝树跃入眼前。照片里，树梢上的一颗颗果子还是那样美好如初，就像我此刻想起的你们的脸。照片下方的三行诗是：

走了那么远

簌簌花香已随楝叶飘落

岁月的苦 炼成珍珠般的果

愿你们这一路的奋斗与刻苦，日后都能炼成珍珠般的果实。圆润，美好，一如我们拥有的记忆，一如这人间每一个珍贵的瞬间。

待来日，苦楝花开时，你若想起我，请在心底，把思念写成一封信。

愿你永远如你所愿的那般快乐！

爱你的老师：陈德清

2025年6月11日